京城第一大少叶阳?京城叶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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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京城第一美人,可他们都叫我灾星。

京城第一大少叶阳?京城叶二少!

“娘娘,城破了。”

彼时我正和皇后下棋,季景行跟在跌跌撞撞报信的小宫女儿身后,满身煞气,勒令我杀了皇后跟他走。

我踌躇估摸半晌,腆着脸求情:“季将军啊,您看我身边缺不缺个丫鬟?”

皇后从悲愤到不可置信,再到要生吞活剥我了。

季景行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

公主殿下还念着燕王宫的人?”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我如丢烫手山芋一般,一脱手扔了被塞进手里的剑。

真重。

萧如意扑过来要跟我拼命,她摇着我的肩膀,再无仪态,最后缓缓滑落下去。

“沈仙蕙,我生在燕国,燕国没了,我便死也在燕国。可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替我求什么情?”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想了想,“我确实缺个丫鬟。”

季景行耗尽了耐心,也不管身上烽烟味熏不熏得我恶心,提起我的脖领子,拎鸡崽子一样将我带出了长秋宫。

我不知道他要在哪安置我。

毕竟我不单是亡国的贵妃,还是他故国的公主。

我不合时宜的想,钦天监当年批命真是太准了。

什么叫邢克六亲,孤家寡人,天生的丧门星。

是我本人。

我自小便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宫中人尽皆知的天煞孤星,一个个都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只有季将军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儿子,想挑战一下自己,别别扭扭的陪我玩到大。

但是我名不虚传。

我克的周朝倾覆、江山易主。

我个倒霉的亡国公主因为长得艳丽,被燕王当成战俘掳去了燕王宫,成了皇族苟延残喘中过得最滋润的那个。

风水轮流转,不能不信邪。

因为我在哪,哪就会国破家亡。

我想过燕国也有这样一天,但没想到来得是季景行。

我恍惚盯着血里淘出来的季景行,试图从他满身杀戾戮气中找到以前的影子。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不一样了。

我早在被掳的那一天,就居高临下的告诉他,我想过好日子了,我去享福了。

你个亡国败将别拖累我。

这人真有病。

谁上赶着贴一个扫把星。

他应该一直明雪澄岚,在另一个地方清朗疏狂。

而不是拄着剑有些疯癫,满目猩红的告诉我,沈仙蕙,别落在我手里。

完球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还真落他手里了。

2.

季景行将我丢到了朝阳宫周国的朝阳宫。

朱檐穿云,琼楼金阙。

这是我绮纨之岁许下的美好期盼。季景行背着我,我趴伏在他肩头,远远的眺着雕梁画栋的朝阳宫,我也想哪天住进去风光一把。

世事难料,竟是以这种方式。

萧如意被一起打包扔进来,真成了我的丫鬟。我俩面面相觑,她先开口:“沈仙蕙,我倒看看我们两个谁先死。”

发现萧家审时度势投靠了季景行、继续家族荣光后,她麻利的认清了现实,没有寻死觅活,坦然接受了现状。

我呸的一声吐掉葡萄籽:“我还以为我们是好姐妹,扯什么你死我活。”

她被噎了一下:“算你还有良心。”

我当然有。

燕王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能活着,全仰仗我这张脸和萧如意的照拂。

她跟个老嬷嬷一样琐碎。

许是我眼神太直白,萧如意骂我:“不过是换个地方伺候你罢了。”

“没人看着你,你个疯子早晚把自己作死。”

我剥了粒葡萄给她尝。

“回了故国我疯什么。好山好水好吃好喝的,不比燕王宫强。”

话是说的满不在乎,可我心如擂鼓。

好在季景行这些时候在西边的战线收尾,余些功夫让我打算一下以后。

算了。

我哪有什么以后。

想想城楼一别,季景行不把我扒皮拆骨都谢天谢地。

他的确是把我扒皮拆骨,另一层面上的。

3.

西北战事告捷,燕国只有几个蛮荒之地易守难攻未被攻下,剩下皆被划入了周国疆土。

时势造英雄,战乱年代,季景行领着兵,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是赢家,班师回朝,满军将士,痛饮三百,不醉不归。

庆贺过了,带着一身酒气自然而然寻到了我这来。

我年少时幻想过无数次和季景行欢好的场面。

可能是我们真的成婚了,他抱着我缠绵悱恻跌入一池春水;可能是早早按捺不住,拉着他一夜疯狂,要他永生不忘。

唯独没有今夜这般,大敞四开,粗暴野蛮。

他结束后餍足的趴在我身上,扯了扯我一直护着的、系在颈间细长一条的白纱。

季景行喷出一口酒气,冷笑连连:“公主是在给燕王守节呢?”

“卫洵不是没死?”我嗓音沙哑,身上黏腻的难受。

燕王早在城将破时便带着暗卫逃了。

“你希望他活着?”

“季将军,你醉了。”

“醉?”

他清醒的俯瞰我,眸带寒星:“公主忘了,臣千杯不醉。”

“当年公主言之凿凿去燕王那寻富贵,燕王宫的日子好过吗?”

“如你所见,除了卫洵那王八喜欢施虐,都挺好的。”

季景行审视着我身上的伤痕,终是化作嗤笑一声。

我捂住眼睛,不去看他。

季家满门忠烈,鏖战至死,只有他一个活着。

他曾经一身血撑到宫中找我,亡命鸳鸯也好,存了私心希望我活也罢。

我却跟着屠了沈氏皇族、杀了季家满门的人走了。

在季景行最脆弱的时候,毫不留情。

我有病。

4.

我撑着身子向外张望,早春杏雨梨云,葱蔚洇润,宫前栽的凤凰花开的如火如荼。

是一个适合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日子。

萧如意拧着眉心问我:“你什么都不打算做?”

“我能做什么。”

我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手腕上都是季景行昨晚攥出来的淤青。

“季景行就是你念叨的心上人吧。”

“嗯。”

“你不打算服个软,把话说开,重归旧好?”

“……”

我没吱声。

萧如意叹了口气:“你永远都这幅倔样。有什么跟自己过不去的?”

“我可是天煞孤星,克了两朝了。”我伸出手碰碰窗棂边上探头探脑的迎春花。

“政治迭代,关你什么事,难不成一个女人的命格还妨到他们了?再说命格,几分可信?”

我歪头看她,有些不解。

“他们都挺信的。”

萧如意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知道我是听不进去的,索性不再讲。

我眯着眼睛,觉得自己真不识好歹。

可有些话到嘴边,太苍白无力。

我也不想说。

三岁稚子都知道我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是皇室的败类。

这些年,坊间那些起义的造反的无不谩骂我,将我那父皇的暴政推到我头上,是我这个灾星蛊惑先帝神志不清,借此打着复周的名号讨伐燕国,分乱世一杯羹。

这般荒唐话,在他们心中嘴上,是言之凿凿,是顺应天理。

他们绝口不提,国破前,甚少有人知,周国还有一位五公主。

季景行最好半点也别跟我这块烂泥沾上。

他是我祈的愿,追的光。我如今不干不净的,配不上他。

5.

周国又起了内乱。

我那好父皇曾留了一屁股烂摊子,苛捐杂税,民不聊生,藩镇割据,统帅拥兵自立,所有沉疴宿疾发作起来,非一朝一夕能解决。

季景行将左翼统帅留在宫中,马不停蹄的奔赴了战场。

我远远的望了他一眼。

他一袭玄色衣袍,横剑越马,不见年少轻狂。

季景行似有所感的回头。

什么也没有。

纵使季景行不来,朝阳宫也挺热闹。

我没想到还能久别遇故人。

6.

沈玉绛来的时候,萧如意正与我继续上次那盘残棋。

“别来无恙,五皇妹。”

来人带着几分腔调的矫揉做作,不消看我便知道是何作态。

我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无不遗憾:“沈家还没死绝啊。”

“皇妹说笑了。”

沈玉绛眼波流转,言笑晏晏。

蘅芜香微熏袅袅,她周身气度一如从前雍容不凡。

看来这位誓死与周存亡的嫡公主,这几年过得不错。

却是和我没什么关系。

懒洋洋的拂袖挥乱眼见输家的棋盘,萧如意怕要叨我玩不起。

无人理她,沈玉绛自讨了个没趣,转而道:“我是来和你说喜事的。”

“哥哥答应我,登基后会替我和行止赐婚。”

我稀奇的抚掌,任凭萧如意劈手夺过被我藏在袖子里的棋子儿。

“皇姐努力这么多年,可算叫上季景行的字了?”

我嗤笑一声:“还是留着你的好哥哥登基后圣旨下来再叫吧,省的叫一次少一次。”

沈玉绛像被戳到了痛脚。

不怪她。

当初沈玉绛剖白,叫了几次行止哥哥,皆被季景行呵斥了回去。

年少疏狂时哪知少女怀春娇贵,我记得分明,季景行说——

只有他夫人才叫得行止。

我那时躲在宫墙后面,悄悄竖起耳朵偷听。

燕雀啁啾,在琉璃瓦上蹦跳,洒落一地斑驳阴影,搅碎盛夏午后的闷燥,扰得我心神荡荡。

沈玉绛哭哭啼啼的掩面跑走,再无素日骄矜。

我则是被季景行拎出来,少年人独有的清朗将我裹挟,他恣意张扬的笑,捧着我的脸。

「小美人儿,来叫声行止哥哥听听?」

我至死也忘不了他这句话了。

指甲一点点嵌入掌心细嫩的皮肉,我恍然不觉,直到沈玉绛察觉:“五皇妹向来不过嘴硬,其实是最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处境的吧?”

她讥笑刻薄、又故作怜悯的样子可真丑。

我低头看看顺着掌缝滴滴答答淌下的血,漫无目的的想,糟了。

萧如意又要气急败坏的数落我下手不知轻重了。

“功臣尚公主,这是美谈。”萧如意陡然起身,将我护在身后,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只是见如今这架势,江山还轮得到你沈家拾人牙慧吗?”

“若无功臣,便更无公主,您在这做什么美梦呢?”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沈玉绛面色仓促几息,终自信答道:“帝王奉天承命,自是要大统的名正言顺。”

回应她的只有冷笑和逐客令。

沈玉绛被推搡到了门口,仍是一步三回首,她昂着脖子,死死盯着我,被这般扫地出门的狼狈化作了怒火。

她惯是这般厌恶。

“皇兄登基后本宫就是嫡长公主,沈仙蕙,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若你这灾星真有心就死得远远的,不然你去黄泉之下问问沈玉灵,她死的甘心情愿吗?!”

“怎么死的不是你啊?最该死的,明明只有你啊。”

确实。

我知晓沈玉绛为何忽来发疯,眼见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却如附骨之疽般再次出现。

或者可以说,是横亘在这里,从未消失。

她这样的天之骄女,被我抢走了季景行的偏爱,尝足了求而不得,偷来的一年相处时光,撼动不得半分。

哪怕我雌伏他人,季景行也将我带回了周国,酒醉后宿在我身旁。

这些我自己早已魔怔一样咀嚼千百遍,可沈玉绛怎么也不该提起二皇姐。

她怎么敢?

7.

宫中奴仆窃窃私语,他们都说我害了疯病。

毕竟我要了沈玉绛半条命。

我打了她几巴掌,尖锐的护甲在脸上勾出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又寻来朝阳宫小宫女儿捡来偷养着的狗,拧着它的尾巴,教它吃痛狠咬了沈玉绛几口。

活生生在她腿上叼下几块肉。

萧如意静默着,没在我发疯的时候阻止。

反而是我抱着那条狗抚着它尾巴一遍遍道歉的时候,她难过的抱住我,也对我一遍遍的说,够了。

我语无伦次的慌张道:“我不是故意要弄痛它的。”

只是太恨了。

我只想让沈玉绛也尝尝被咬的滋味。

萧如意搂着我,眼泪打转:“小疯子,你当然不是故意的。”

但结果如此。

沈玉绛发了高热,脸上痕迹一时半刻也消不干净,宫中人都绕着朝阳宫走。

左翼统帅是季景行的心腹,却不是王公贵族出身,不敢托大,送了封信给季景行定夺。

回件中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随她。

沈玉绛也真够可怜的。

我剪去烛芯,安静的躺在床上,试图像每晚一样催眠自己。

曾经我觉着睡着便无忧无虑,直到夜夜被噩梦惊醒。

没哪次是例外。

阴冷潮湿散着霉味的地窖里,几个皇子公主蜷缩着,期盼着青云卫寻到脱身的法子,带着自己逃出化成修罗场的皇宫。

帝后已死,青云卫是皇家最忠心锋利的刀,定会四处寻太子踪迹。

早间还是养尊处优的皇族,午后便要狼狈奔命,恐惧和颤栗在沈玉绛骂出一句祸国灾星的时候,凝结成了戾气。

沈玉绛牵着皇后送她的藏獒,流着眼泪低声嘶吼。

都是我克死了父皇母后,都是我克的周朝倾覆。

所以青云卫匆匆寻来的时候,我理所当然被他们丢下。

比狗都不如。

好歹狗是因为太过引人注目不得不被丢下,饶是如此,沈玉绛也牵着不肯撒手。

我伫在原地,早已猜想到。

也没什么寒心不寒心的。

只是我搂着我的臂弯太过温暖,让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笑着推开她。

“快走吧,阿姐,快走。”

“他们要走远了。”我催促着。

我的二皇姐,沈玉灵,人如其名,钟灵而毓秀。

g165e">她也一笑,眉眼清浅,唇角弯弯。

“阿姐不走,陪着仙蕙。”

“阿姐答应仙蕙的。”

要一直陪着仙蕙。

我拼命的摇头。

我们并非一母同胞,她是已故皇贵妃的女儿,身份尊贵。哪怕离了皇宫和公主的身份,只要青云卫在,她便可无忧。

只我低估了沈玉绛到底多厌恶我。

她恋恋不舍的最后摸了一把藏獒的头,而后猛的一拍它,低声吹了个口哨,回头望向我时怨毒的目光如有实质。

他们渐行渐远,忙着逃命去了。

可那条被留下来、养的极好油光水滑的藏獒却目露凶光,流着涎水,露着獠牙,猛的发难,犹如一座小山,飞扑着冲我而来。

说腿脚不发软,那是假的,它这模样,活要见血。

——可血不是我的。

阿姐用了最大的力气抱住我,护着我,被飞跃而起的藏獒一口咬掉了半块肩胛肉,尖锐的爪尖留下血肉模糊的抓伤。

不止一口。

不止一道。

温热的血带着腥气溅在我脸上,咀嚼撕咬的声音令人唇齿发麻,露出的森森白骨和鲜红肌理定格在我眼前。

许是从这时候,我就有一个当疯子的潜质。

哪怕是梦里,我如何戳瞎了藏獒的眼睛,用季景行送我的匕首攮进它的脑髓,也不甚清晰。

我只能梦到,我腿肚子打着摆,艰难的带着阿姐,跌跌撞撞的抄着隐蔽小道,穿梭在锋利割肉的灌木叶片间,回到了我的破院子。

止血药,凝血散,我胡乱的洒一通,真心实意的跪在地上,背着刺目灼热的午后日光,无力又拼命的忏悔。

如果我生来有罪,请惩罚我一个人。

而不是这善意鲜寡的世上,第一个给予我温暖、呵护我长大的阿姐。

她才十八岁,却养了我十二年。

我没等到她的血凝固,没等到她苍白的面色好转,只等到执戟的燕国士兵,只等到为首最恶劣顽冥的卫洵

……

惊醒的滋味并不好受,额上冷汗涔涔,身上亵衣发湿。

恍惚间我瞧见榻边站着一人,下意识的摸索枕头下面,却没有让我心安的匕首。

“做噩梦了?”

季景行似是伫立良久,他眼睫轻颤,垂下眼睛,一字一顿问我。

“嗯。”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模糊的辨认隐在黑夜中的影影绰绰,贪婪的气描绘他的身形。

“公主也会做噩梦吗?”

“啊,”我张了张嘴,声音发涩:“要是不会就好了。”

料想是我这惨败如纸的脸色太过虚弱,季景行又沉默下去,久到我以为他已经对我彻底无言。

“你原也还是,有心的吗?”

他睫毛颤了颤。

我的心也跟着揪着疼。

“为什么?”

季景行平静、甚至带着点温柔的望着我。

我没回答他。

我从前跟季景行胡天扯地,我说我最瞧不上那些话本子里你不说我不说的桥段,最瞧不上那些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拖到无可挽回的善男信女。

事实证明,不过是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妄言。

有些时候,人会累的。

人也会觉得早都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我想起萧如意诘问沈玉绛的话,脑中想象几分季景行身着龙袍的模样,抿唇垂头不言。

季景行等了许久,终是失望而去。

我知晓他该有多恼火,毕竟他风尘仆仆赶回来,身上的土腥味都没洗净。

是我疯了。

8.

我和季景行之间隔得不是清白那道坎,而是举世龃龉。

林轻寒寻到我时,我正兴致勃勃的侍弄花朵。

又是一年殿春花开时节,仲夏蝉鸣聒噪,我倒是得过且过偷了清闲。

遥想当初萧如意寻了个把月才运了一株殿春花到燕国,如今入目之处两三丛皆是烂漫,十二叶参差,各种色相齐全。

从前季景行哄着我,总说这花又叫将离,不吉利。结果拗不过我,时常是他偷采几朵将军府中开得正盛的将离送我,讨我一笑。

清俊的少年郎笑嘻嘻的衔着根狗尾巴草,轻巧的跃过墙头,双手一捧,便是几朵绿茎红蕊。

回想起来,这些细枝末节都格外清晰。

季景行让人在朝阳宫里种满了殿春花,种满了将离。

……

林轻寒皱着眉头唤我:“五公主,您在听吗?”

我回过神来。

我颇为抱歉的笑笑:“许是病了,总是神思不属,劳烦林公子再费口舌了。”

林轻寒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句无妨。

“如今天下割据,战乱延年,江山若再交予前朝太子,恐怕百姓亡苦,终是倾覆。”

“……为今之计,在外,行止军中一呼百应,在内,党羽两分,多愿拥立新姓君主。只行止心中有症结,偏这症结千夫所指。”

确实如此。

“百姓不懂事,将士不懂事,他们只知周朝在时哀怨沸腾,屡战屡败,只知周朝国运到头,只知新朝国运不可无端受扰。他们想过安生日子,想要一个清白勇武、名正言顺的帝王。”

“五公主您,也是如此想的吧。”

我静静的听着,不时点头。

我明白他的意思。

林轻寒能坐在这里按捺住脾气,也是不易。

作为林雨时的兄长、季景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他对我不耐也是理所应当。

他们兄弟一文一武,脾性相差甚远。林雨时还能与我这粗俗公主玩到一起,林轻寒更多的是对季景行的不理解,对我更是敬而远之。

怎么那么多好女子,偏瞧上我这个祸害。

我抚了抚额头,再一次发现自己想远了。

我是真的病了,思绪不能集中一处,头疼的厉害。

不等我开口,萧如意先掀了桌子。

她霍然起身,长袖一甩,指着林轻寒的鼻子骂:“谁让你来的?你自己来的?你听听你说的什么狗屁话?!”

“明里暗里不就是让她去死,省着碍了你们千秋大业?什么国运无端受扰,哪里来的懦夫,竟以命格为信,以女子为祭?”

萧如意气的心口发抖,燕国女子明媚泼辣,她更是占了十成十:“都说周国礼乐仁和,倒不如直接说是懦弱如鼠!”

林轻寒任凭她指责,但默不语。

我拉拉她的袖子,替她顺顺气。

“林公子请回吧,我知道了。”

萧如意回头瞪我:“你知道什么了?我早与你说过,你没错。”

我轻轻蹭了蹭她的肩膀撒娇。

林轻寒拾起落在地上的一片花叶放回桌上,压在茶杯下面,起身告别。

“五公主没有错,错的是众口铄金,错的是千秋只一笔。”

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不见年少提笔河山,意气风发。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

是了。

林轻寒一身文人风骨,独有的矜持让他与周朝官场的阿谀谄媚格格不入,他自持风度,浑不在意史册身后人如何评说。

却终是迈入庙堂,在意民心,在意百姓如何想、如何做给百姓看;在意名正言顺,在意这虚无缥缈的身后史册。

他是为了季景行好。

我也想。

9.

我料想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淡,不成想沈玉绛刚好就寻我去她那,还送了块盘龙玉佩来,美其名曰姐妹之间没什么隔夜仇。

这话也就糊弄鬼了。

我听说她砸了几套汝窑瓷,都是前朝国库里淘来的上品。

可惜人没能让季景行怜惜,瓷器也没能。

季景行似是只那夜匆忙见我一面,深更半夜的又打马走了。

不怪林轻寒要来敲打我,季景行对我的底线,一拉再拉。

沈玉绛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只是我没想到她还能给我准备这样一个大惊喜。

沈韶背着光,阴森森的盯着我,面色阴晴不定,十足怪异,一咧嘴一口白牙:“五皇妹,你真是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我恶寒遍身,瞧着这位周国太子。

是一个十足的变态。

沈玉绛缩在阴影里,双目赤红的看着我。

“承蒙皇兄惦念,皇兄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恶心。”

我手已经挪到腰间,碰到冰冷的刀鞘才觉得安心些。

“皇兄?”沈韶啐了一口,眼珠暴凸,猛地窜到我面前,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好妹妹,季景行可不打算将皇位还给孤。”

“不还就不还,江山是他打回来的,关你沈韶何事?”

他力气不小,直到我的匕首顶在了他心口,才堪堪卸了力,留我几分喘息。

“皇兄,你病急乱投医,也没用。”我将那块盘龙玉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是沈韶的信物,批发似的,从前动不动就赏这个一块那个一块,事消玉碎,奢靡之至。

我自然懒得看沈玉绛,她死了最好。若不是担心沈韶有什么幺蛾子,我我绝不会来此,和前朝扯上丁点关系。

“找别人自然没用。想撼动季景行那尊卑不分的东西,还真难。”

听他语气,似是早与季景行辩过几次。

我觉着好笑:“你偷来这一年好清闲,不都是季景行赏的?”

“赏?”他回味的咂咂嘴,额上青筋条条:“孤乃天命正统,只有孤赏他一年风光的份。”

沈韶知我碰见季景行的事便格外伶牙俐齿的难缠,索性自顾自讲起来:“季景行这一年来可是当真风光,由着几支野路子出身的军团,竟给他吞吃了天下去。若那帮蛮徒不认天命,只认将军…”

他口中念念有词,背着手来回踱步,神经质一样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沈家多少都沾点疯魔的病。

“你说这些,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你太小看自己了,我的好妹妹。”他贪婪的盯着我:“你价值可大了。”

“多少人想坐这皇位,可不止是孤啊。若是名不正言不顺逆贼配上你这灾星,你猜多少人会群起而攻之?”

“不若你同孤一起将季景行拖下来。孤答应你,待孤登基,季景行还是将军,孤还会替你改名换姓,届时你还可以和他在一起。”他急迫不已,一股脑将所有自觉高价的条件吐出来。

“名正言顺。”

像是蛊惑低语。

如果沈玉绛不歇斯底里的冲过来扒着沈韶,恐怕会更显真诚些。

我拎了拎手中匕首,冷笑道:“沈韶,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萧如意一介女流都唾骂的懦弱,在他这里竟是步步为进的杀招。

“怎么?孤好心念着血脉亲情饶你一命,更饶那欲有反贼之心的季景行一命,你还不识抬举?难不成要孤亲自出面,联结天下英豪,群起而诛之?”

我蹲下身,用匕首拍了拍沈玉绛还没痊愈的脸,满意的看着她后退两步,中肯的给出评价:“两个蠢货,又蠢又坏。”

“疯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我认真的用指腹擦拭了两下白刃,一丝血线滴答落在羊毛毯上,“别再找我。”

我一脚踩在碎裂的玉佩上,隔着鞋子,脚底生疼。

沈韶转头踹了一脚沈玉绛。

“挺好的,兄妹情深。”我不掩饰对沈玉绛的恶意,幸灾乐祸的拍了拍手。

沈韶就是如此性格,阴鸷神经,做戏尚且未全套,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昔年皇宫中我苟且偷生,教我信他的话,不如信不知所踪的卫洵会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沈韶拦不住我,他疯,我比他还疯。

回到朝阳宫的时候,萧如意倚在门边,隔着许远就能听见她骂骂咧咧,偏又瞧着心急如焚。

我深吸一口气,眯了眯眼睛,张开双臂跌入她怀中:“我回来啦。”

萧如意拧巴的要转身,又怕我扑个空摔在地上,勉强接住我,才负气道:“长本事了,还敢撇下我自己去看沈玉绛?”

“你去看她做什么?找气受?”萧如意捶了我两下,“去见她,不够晦气的。”

我连忙讨饶:“再也不敢了。”

“迟早被你气死。”萧如意这才哼哼两声。

我咧嘴笑:“姐姐,你可要长命百岁。”

萧如意翻了个白眼。

举目观望这故国皇宫,真心关切我的,竟然是一个异国女子。

还曾经是皇后,是燕国的高门贵女。

世事从来讥诮。

10.

除了讥诮,更多报应不爽。

季景行回了皇宫,他带来一束异色将离,闻说是塞外的新品种。

他流连在我床上,所有刻意的冷硬最后都化作绕指柔。

我的小将军,从不是狠心的人啊。

我撞进他满目哀伤,心疼的千刀万剐。

——林轻寒前些日子又来拜访我,神采奕奕的同我讲,漠北失地收复,几个前朝的老顽固,已经动摇了。

或许这江山,是该换有为之人了。

萧如意冷不丁插嘴问,那他们如何说前朝太子和五公主呢?

林轻寒的沉默不言,将我放在油锅上煎炸。

我没有一点侥幸。

所以我不识好歹的假装无法接受再侍一夫,推搡季景行走远点。

可我难受,难受的恨不得一死了之。

我不识好歹,我作天作地,我拿着匕首一刀一刀将胳膊划得鲜血淋漓。在我比着心口无意识的划来划去后,季景行劈晕了我。

萧如意的声嘶力竭和咸涩发苦的泪水,我听不见看不着了。

再醒来时,季景行沉默的坐在床榻边,眼底的红血丝触目惊心。

他温柔的替我掖好被子,轻轻的哼着季夫人唱给他的曲子,一如昔年哄我入睡:“明姬猜猜,醒来后的点心是什么?”

明姬?

明姬是谁?

我恍惚怔楞,半晌才想起来,原来我是沈仙蕙,明姬是我的小名,是我那被盛赞异域明珠的母妃留给我的名字,她叫我明姬,是明媚姝丽的犬戎王姬。

后来犬戎倾覆,母妃失宠受辱、悬梁自尽,我成了这后宫最不受宠的公主,是杂种,算不得周朝的公主,更不是犬戎的王姬。

好在二公主人美心善,她是最好的姐姐,将瘦弱枯黄的我一路养得水润白嫩,我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我还有一个心上人,是我的行止哥哥。他会带好吃的点心给我,会哄我入睡,会保护我,会为我摘花——

我好像短暂的忘了什么,陷入了甜蜜的美梦。

“我想吃芙蓉糕。”我将头蹭到他掌心上,像是往常般撒娇,“我猜是云芝阁的红糖馅料,热乎乎的。”

只我这次些许困顿:“行止哥哥,你的手怎么啦?”

他掌心粗粝,不似从前莹润。

“没什么,明姬该睡了。”他轻轻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极尽缱绻温柔,却不知如何红了眼眶。

我沉沉的睡去,等着绵软甘甜的芙蓉糕。

季景行攥了攥空下来的手心,疲惫的垂头:“你到底…是如何想的?我都不在乎的事,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们的将来呢?”

他不在乎守了这么多年的沈仙蕙是不是完璧之身,也可以不在乎天下人如何想,不在乎皇位。

可旁人在乎。

沈仙蕙也在乎。

我想看他黄袍加身,而不是因为我困得半分。

等再清醒的时候,我不知道桌上为什么有一盘芙蓉糕。听了萧如意的陈述,我才如梦初醒,暗恼自己吃多了药,迷了神。

——但是云芝阁的红糖芙蓉糕闪着褐色光泽,我忍不住尝了一块。

只一块。

察觉到季景行对我越发从前,我也越来越困在梦魇里无法抽身。

我时常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甚至会发癔症。御医开了一副又一副药,我喝罢困倦的睁不开眼皮。

总算消停些。

又过了一两个月,季景行民心所向。

只不过大臣一封接一封的奏请将军处置前朝亡国灾星五公主以肃皇宫清明、以正天下运势。季景行四两拨千斤的暂时挡了回去,长此以往,却不能行通。

何况还有尚未被招安或剿灭的势力虎视眈眈,他们想必十万个愿意承大统,将我千刀万剐。

我这几个月试过几次了结所有麻烦的办法,未等萧如意反应过来,季景行的暗卫先按住了我。

萧如意头一次在我面前哭到眼泡红肿:“沈仙蕙,算我求你了,算我求你可怜可怜我,你也要死在我面前,叫我这辈子不好过吗?”

“你要我再后悔一辈子吗?”

她天性泼辣,总觉着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她不觉得死亡才是我的归宿。她把我当成亲妹妹,她不舍得我。

我也不舍得她,可我没她想得那么好,我真是个废物。

院里的将离扑簌簌的凋谢,夕阳斜落,一片昏黄。

“你值得更好的。”

我摸着结痂的伤口,眼神空洞麻木。

我本以为我就这样昏昏沉沉,直到心满意足的看见季景行登基,我再悄无声息的死去,没想到一棒子打醒我的不是季景行,不是萧如意,而是卫洵。

早就失踪的燕王,一条疯狗,卫洵。

11.

卫洵在重重禁卫眼皮子底下把我掳到了宫外。

我猛然清醒,意识到了什么。

卫洵冰凉的指尖抚过我的脖子,似笑非笑的问我:“听说我喜欢在床笫之间施虐?”

“你也不差这一口黑锅。”

他无不稀奇的问:“瞧你神色清明,也不像他们说的一样彻底疯了啊?”

毒蛇信子一般黏腻的轻轻舔了我耳垂一口,卫洵带着探究的眼神打量我:“我还想着,你怎么就疯了——那多没意思。”

“你觉得很有意思?”我面不改色的将匕首抵在他微微隆起的下身,“恶心。”

“挺有意思的。”他哼笑了一声,“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吗?”他顿了顿:“你越这样,我越兴奋啊。”

他驾轻就熟的卸了我的胳膊,喀嚓脆响伴着匕首落地的当啷声,我啐了他一脸。

卫洵暧昧的贴着我,强迫我仰头,在我露出的脖颈上落下凌虐的一吻,点点红梅落雪,惹得他忍不住用力捏揉我的腰肢。

“我很伤心的,”他注视着我,手肆意游走,“你是我的女人,怎么能叫季景行玷污了呢?”

“滚。”

冷汗涔涔而下,我疼的面色苍白,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胳膊用力的推搡他。

“你在惹我生气呢,明姬。”卫洵最会这般挑弄,微哑的嗓音带着致命的危险,“你没告诉他,你这一身伤是哪里来的吗?

“要我说多少遍,你配叫这个名字?你少来恶心……”我也总这样顶嘴,我听不得他这般叫我小名,也每每被他再卸掉另外一只胳膊,再暴力的堵住唇舌。

我们互相啃噬撕咬,如同红眼的野兽,鲜血淋漓。

骨骼断裂的滋味多少遍也不觉耐受,我将他的下唇咬破两个口子。

如他所说,他更喜欢这样,不是温驯的服从,而是拼命的挣扎。

见我不说话,卫洵舔了舔唇角血迹,指尖渐渐滚烫,隔着我颈间轻薄的纱料摩挲,慢条斯理的解开,戏谑的勾住扯下。

“这条印子,真是半点不见好啊。”

那是一条蜿蜒在我侧颈的细痕伤疤。

“燕王关怀,这辈子怕是好不得。”

卫洵闻言轻笑,漫不经心的拿着那条薄纱转来转去。

“真遗憾,还以为能和你多亲热一会,只能下次见了。”屋外叩门响了三声,卫洵抓过我无力垂下的手高高举起,蹭过他的唇瓣,才掰正了我的骨头。

“别咬自己,我都不舍得咬你呢。”他叹了一声,似是对我伤他的无限包容,“下次再见,你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他强调道:“你是我的。”

回应的只有我又啐了他一脸的血沫子。

眼见他要走,不是往常一样让我松懈的耍人,我顾不得疼痛,死死抓住他的衣摆:“谁帮了你?皇宫有内应?未有新皇,是哪方势力还是谁家的客卿?”

卫洵抽回衣摆,转头望向我,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恋:“明姬,不要想这些,政治,不关你的事。”

“沈韶吗?不可能。”他但凡有半点本事能联络上卫洵,也不会主动寻我,异想天开一般让我对季景行不利。

我一连报了几个名字,试图诈他一下。林轻寒同我说过的人、林雨时来瞧我都时候同我讲过的不少半路出身的军官、包括我曾经装疯有意问过季景行的朝堂上的势力。

我是疯了,可至少在我死前,我力所能及的知道些,也好考虑如何体面的死,留得季景行清清白白。

卫洵蹲下身来,病态的摸着我颈间伤疤,指尖在我脆弱的青色血管上摩挲。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他拍了拍我的脸:“有点小聪明,生得好看皮囊,又是个犟种,征服起来,真的很有趣。”

“这种意识到却用不上半分力气、影响不了结果、改变不了什么的感觉——”

我眦目欲裂的看着他,太阳穴突突的跳。

“对,就是这个表情。”卫洵捉住我两只手,在我脖颈上落下蜻蜓点水的温热。

“下次见面,我带你回家。”

回家?

我飞速拾起匕首,还是扑了个空,只有卫洵清凌凌的笑声。

后颈一麻,我只看见卫洵立在月光中,眼角红痣如血妖冶。

12.

醒来的时候天方大亮,萧如意也没发现我夜里被掳走一次。

如今卫洵竟能出入皇宫,入无人之地般悄无声息,定是有里应外合。逃跑的燕王都辗转到了京城,恐怕这水不浅。

……

我抚着侧颈间的伤口,吓了才进来的萧如意一跳。

“这是怎么了?!”萧如意又惊又怒,看着我唇上有干涸的血迹,确认我没有自伤后,长吁一口气:“昨个半夜咬着自己了?”

我点点头。

萧如意点着我的鼻子骂我蠢,任劳任怨的取了水帮我擦拭干净。

梳洗后,萧如意拿起放在枕边的白纱,意外道:“怎么摘下来了?”

我向来不摘,哪怕需要换洗,也是晨间取了新的,直接系好,萧如意也见不到。

“……”

我垂眸接过系好:“睡糊涂了。”

用过早膳,我难得搬了个椅子,坐在满院凋谢只剩花茎的将离中,吹吹风,喝喝茶。

随着癔症发病,我时常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蜷缩成团,季景行都犟不过我。萧如意说,我就像个木偶,没有生机,骇人的很。

今日见着阳光,萧如意也跟着高兴,自顾自搬来一坛酒,豪气冲天的自饮自酌。

我瞧向萧如意,她喝的又急又快,有些醉意,口中骂骂咧咧,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何所临。

她已经许久不曾和我提何所临了。

我想着她那天哭的失态,渐渐走神。

我在燕王宫可能会死,不是因为别人害我。

卫洵喜欢我这张脸,不杀我,是我自己一腔死志,后来又疯的厉害。

颈间白纱随风而动,我隔着白纱,碰碰早已结痂的伤疤。

我当时用的东西再尖锐一点,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

可惜卫洵命人将尖锐的东西都收好,我磨了许久的木钗子,木刺都折断扎进去,也不过如此。

我想起刚到燕王宫,卫洵也是那般戏谑模样。

他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而易举的戳破心防:“都到了燕王宫的地界,还想着那小将军呢?”

我犟着脑袋不说话。

当天晚上他要我侍寝,我一口将他唇舌咬的鲜血淋漓。

左右季景行不傻,这些时日了,他肯定跑远了,不会死掉。

我也没什么求的了,更没什么害怕的了。

卫洵对我忍耐度出乎意料的高,因为我在床上拗不过他,杀也杀不了他。

那我选择自杀。

我这一生没什么好说的,猫嫌狗厌。对我真心的皇姐拼命护着我,被眼前这个在我身上驰骋、口口声声说有点喜欢我的人,一剑穿心。

血就溅在我脸上。

阿姐身上还有护着我被狗咬的伤疤。

怎么能?

怎么可以?

她那般好看,死时却定格在伤痕累累。

她最后拼命的力气用在我这个苟延残喘的废物身上,剑尖穿过她的心口,黏腻的血滴答滴答汇成一捧,红白剑尖就正对着我。

我看着她面色惨白,血流如注,眼中神采渐渐熄灭。

她想擦干净沾了血的手,没力气后颇为抱歉的冲我笑笑,她摸着我的脸,告诉我——

“不要哭,仙蕙,阿姐陪着你。”

她尽力绽开一个笑——

“活下去,仙蕙,要活下去。”

我没有哭,我只是在哀鸣,像小兽一样嘶吼哀鸣。

“啧。”卫洵咂舌,满不在乎的抽出长剑。

他也打算一剑给我个痛快。只是他看清楚后愣了一下,慢慢收剑回鞘,凑过来擦了擦我脸上的血。

我那时身上没有利器,只能冲着他的耳朵一口咬过去。幼时撒泼打架中磨出来的本事终究不算什么,我堪堪擦过他的面颊,就被掐住了脖子。

“还挺野,有意思。”

他大手一挥,我便成了燕国的俘虏。

我只想着若成了俘虏,能接近他,说不得有给阿姐报仇的机会,所以没有挣扎。但我想不到,季景行会冲到皇宫里。

我在烽火狼烟的城楼边,跟在卫洵身后,用最诛心的话赶走了我的心上人。

也就是在那时,残存的日后逃出宫去的宫女太监侍卫、侥幸未死的人,传给了天下人,我是个什么败类。

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声名狼藉。

如今像金丝雀一般被囚禁起来、没有任何机会看见外人、武力悬殊之大没有任何机会报仇,日夜承欢杀我阿姐的君主,实在没意思。

可惜卫洵不想我死。

我最成功的一次就是颈间这道伤疤,剩下身上的都是断断续续的小伤。

他们都说我是疯子,好好的福分为什么不受。

我也想擦干净当年脸上溅的心头血,也想找回被我亲手熄灭的光,问问他们,这福气给你们,要不要?

后来,我疯了。

卫洵于我不是肉体上的折磨,是精神上的折磨。

我怕狗了,他发现了,就饶有兴味的牵几条狗,将我们关在一起,不时敲门问我,愿不愿意同他欢好。

不愿意,就别想出来。

他要我主动伺候他。

做梦。

如此几次无用后,他兴致勃勃去周皇宫寻来皇姐的遗物,我不愿意主动承欢伺候,便一点点碾碎烧干净。

我也不知道那时是如何过下去的。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时我真的惹他发怒了,他会将我丢到军营里,捏着我的下巴逼着我看从周国俘虏来的王公贵族,如何被人下贱玩弄。

偏偏他不让那些军士脱衣裳,温柔的告诉我怕脏了我的眼睛,却逼着我看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从赤条条白花花变成青青紫紫红红白白。

还有不断被送来燕国的俘虏兵士,他们被一刀割掉头颅,鲜血就溅在不远处,人血汇成汪洋,沾湿我的裙摆。

……

他说,我被他瞧上,多好,免得受罪。

再过些时候,他越发流连于我床榻之间,便不肯让我再看了,隐约透露几句后悔,可惜我那时候早就疯了。

彻头彻尾的疯了。

本文来自知乎《灾星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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